龙与人（二）
女巫带回来的孩子是个人。
人给龙留下的呢，都是些贪婪愚蠢又不知羞的印象，但那都是成年之后的人，它活了这么久也没有见过人类孩童时候的模样，这是第一次。
还在襁褓里的孩子又小又弱，仿佛吹口气都能滚个几百里远，龙嫌弃的想着，这倒霉的女巫还真是死了都不让它过安宁日子。
但龙还是妥协了，也许是一时兴起，也许是习惯有人陪伴的日子，不管事实真相是怎样的，至少这个孩子可以留下了。
龙幻化成人形的动作惊天又动地，旁人只知道这天地突然昏黑，还当是要有什么大灾难吓得一个个都在写遗嘱，而导致这一切的源头却津津有味地看着龙幻形的姿态，盈盈火光中，幻化成人的龙不急不慢地走出来，身上披着从洞窟里随手取的一件长袍。
“要不是我知道你活得比我久多了，我都要以为我可以当你的奶奶了。”
“我当你姑奶奶都嫌小了。”
龙还是龙，变了个样也一样。
她有着人类十七八岁少女时的容貌，那一头长发像火焰一样绽放着致命的美，暗金色的眼眸微抬，倒是少了几分气魄多了几分神秘。
“行啦，我最后的愿望也实现了，也是时候踏入轮回了~”
魔物的消逝是不会留下遗体的，人说魔物死亡的时候是它们一生中最美的时刻，当身体化作尘埃在阳光下宛如点点繁星飘散在空中，那是人一辈子也做不到的景色，殊不知这亦是一种残忍。女巫倒是走得洒脱，正如她正午而来，也在正午而去，龙眯着眼睛看着阳光下那些小小的白光，果然也是一如既往的刺眼。
森林里永远是不缺女巫的，但会缠着龙的女巫却不会再有了。
多了个婴儿在身边，龙实在头疼要怎么照顾他才好，继续回归本体的形态显然有些不切实际，这小小的孩子怕不是被她不小心都能捏死，无奈之下只好保持了人形，成天威胁一只刚生了崽的母魔豹给这小东西喂奶，报酬倒也大方，每天给它扔两只又肥又胖的野兔，把那本来瘦骨嶙峋的魔豹都养得健壮了起来。
“我知道你，但我不明白，你为什么要收留人。”
人对于魔物来说，是敌人，是至死方休的死敌，若非对方是龙，魔豹早就咬断婴儿的脖子将他的血肉吞噬了。但也正因为对方是龙，所以魔豹才更加不情愿去接受这个事实。
“谁知道呢。”大概是因为这是某个不入流的家伙的请求吧。
龙不清楚人到底该吃多久的奶，索性就让他随着小豹子一起断奶去吃些别的食物。龙住进了女巫曾经住的木屋，这里是女巫生前最常待的地方，属于女巫的味道还没有完全消散，龙一边嫌弃一边怀念，说到底她也不是那么无情。
时间带不走龙的生命，却带来了婴儿的成长。最初的小婴儿已经开始学着咿呀咿呀地说话，开始学着迈出颤颤巍巍的小腿走出他的第一步，龙站在他旁边默默地看着，只有在他要摔倒的时候才伸手拉他一把。
龙不擅长表达自己，孩子看到她最多的，还是面无表情站在他旁边的时候，尽管如此他也依旧能从龙偶尔的动作里看出她对他的关爱。
夜晚的时间是他最喜欢的时间，因为龙会放下架子坐在床上，允许他靠在她的身上听她读女巫留下的故事，龙有的时候会对女巫写下的故事表示不屑，白眼仿佛要翻到天上去，可到头来还是把女巫写的故事看了一遍又一边。
龙发现孩子有视力缺陷是在她让孩子学着自己去找无毒蘑菇的时候，当她对着孩子说色泽鲜艳的蘑菇大多有毒，孩子迟疑了很久才小声询问道：“可是大家都是一个颜色啊……？”
这时她才知道，原来孩子眼中的世界一直是灰色。
龙拥有很多其他人求不来的东西，魔物想要的强大，人想要的财富，她统统占据了，却没占到半点女巫的天赋。
“龙姐姐也不是灰色么？”
她最终还是教会了孩子怎么辨认有毒的蘑菇和无毒的蘑菇，但孩子提出的问题让她无力回答，就算她告诉孩子，她的眼睛是比纯金稍暗的暗金，她的头发是如火一样的赤红，孩子也不会明白她口中的色彩究竟是何样的。
所以，龙没有回答。
龙不喜欢人，至始至终都一样。但她喜欢孩子，这个孩子。
让孩子去接触人是她最最不愿意的事情，可孩子是人的孩子，她是该让他去接触自己的同伴的，而且有些问题也是她回答不了而人能为他解答的。孩子带着她交给的金钱去城市购物，味道彻底离开了森林后，龙握着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，一直等到孩子平安回来她才仿佛卸下了重担松了口气。
第一次，第二次……孩子每次都回来了，龙也渐渐的放松了警惕。她嘲笑自己的行为，明明只是个人却这样上心，而后她又给自己解释说这是因为孩子是她养大的，她见证了这个孩子成长，而且是女巫临死前拜托给她的。
孩子一直都很听话，从来不让她操心。或许事情就是这么让人猝不及防，孩子唯一的一次不听话，成了让龙日思夜想的心事。
孩子到底，还是成了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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